兩人沉默了一陣，徐海齡說：“最邪乎的是，八路越打越多，越打越少?！备餚a0說：“咱們那嘎達(dá)，也是八路越打越多，扛活的，都成八路的兵了?！辈苋齈a0悶聲道：“王八犢子，打到長春那會(huì)，直接打哈爾濱，多好！咱北滿多少人都盼著打過來，非要磨嘰談判?！毙旌｝g說：“聽說是老美讓談判的，真要打哈爾濱，兵也不夠用，打下一塊地，要守吧，兵就越來越少了?！辈苋齈a0恨聲道：“守個(gè)巴子，不是找主力決戰(zhàn)嗎？主力在哈爾濱，那就打過去，守個(gè)啥！”徐海齡苦笑道：“上頭的事，咱Ga0不清。就說……就說陳明仁，去年守四平，血戰(zhàn)四平，打Si八路老鼻子了，得了青天白日勳章，守得好吧，八路Si傷有幾萬，結(jié)果，給撤職了。”曹三Pa0不知陳明仁是誰，哦了一聲，想到另一個(gè)問題，問：“這次四平咋沒幾天，就完蛋了？”徐海齡答：“換人了唄，將熊熊一窩，兵也少，八路是人海戰(zhàn)術(shù)，不要命的上?！辈苋齈a0又問：“八路的武器咋樣？”徐海齡面sE黯然，說：“Pa0挺多的，武器不差，估計(jì)是老毛子給的，聽說打四平，用重Pa0轟，轟得蠍虎?！盤a0多，守長春怕也是血戰(zhàn)。四人再嘮了會(huì)，徐海齡、葛Pa0回部隊(duì)了，曹三Pa0還是想法多存糧食。
四月份局勢還算平穩(wěn)，曹三Pa0收到山東老家的回信，大哥在信中說：娘在今年冬天病Si了，Si前一直念叨著你。曹三Pa0哭倒在地，往南叩首遙拜，多年沒能回鄉(xiāng)，見娘一面，實(shí)在是不孝之子。四月底，蛟河逃過來的李姓中農(nóng)，帶著老婆孩子，出了城，他說：“斷頓了，趕緊回家春耕去……你們走不？”王姓地主和曹三Pa0都搖搖頭，曹三Pa0還有些存糧，并控制著每天用量，到七月份還沒問題。他不是沒想過南下到瀋yAn，或者出關(guān)回山東，不過出長春城，外面大軍密布，吉兇也是難料，再說，城外還在往城內(nèi)賣糧，只要有錢，還是能弄到糧食。他找了找老趙頭，老趙頭和寺里說了幾次，終於叫他去了普濟(jì)寺幫忙，這樣，能省下他自己的一份糧食。普濟(jì)寺不大，占地不到5畝，建筑不到1畝，曹三Pa0的主要工作，就是守門，拿個(gè)大bAng子，保衛(wèi)寺廟安全，防止搶劫，順帶，g些T力活。到了5月中旬，局勢緊張起來，城外槍Pa0聲不斷，東南西三個(gè)方向都有，八路看來要攻城，攻了幾日，槍Pa0聲漸漸稀疏，八路放棄了強(qiáng)攻，改為近b式圍城，兩軍最近距離不過百米。長春市民傳言，西郊大房身機(jī)場失守，和瀋yAn空中交通斷絕，出去搶糧的38師、182師、暫61師被打回來了，一粒糧食都沒搶著，這日以後，糧價(jià)飛漲，市面恐慌。
洪海濤被編入1縱2師4團(tuán)，剛進(jìn)1縱就打了一仗，五月二十四日，1縱2師隱蔽行軍到長春西南驛馬站，突然被暫61師側(cè)擊，傷亡十分嚴(yán)重，穩(wěn)定下來後，發(fā)動(dòng)反擊，將暫61師擊退，五月二十五日，1縱2師北上，此時(shí)6縱，已殲滅暫編五十六師師部和一個(gè)團(tuán)，占領(lǐng)了大房身機(jī)場，而新38師和暫61師正在全力攻擊6縱，要奪回機(jī)場，於是，1縱2師發(fā)動(dòng)攻擊，側(cè)翼掩護(hù)的暫61師抵擋不住，38師師部遭到攻擊，形勢危急，卻并不慌亂，堅(jiān)決不退，派出後衛(wèi)團(tuán)增援，打退了1縱2師攻擊，這才撤下了攻打機(jī)場的2個(gè)團(tuán)，收攏潰散的暫61師，進(jìn)退有序地退回長春。國民黨軍隊(duì)?wèi)?zhàn)力良莠不齊，給洪海濤留下了深刻印象，而在4團(tuán)，洪海濤還碰見了老熟人，蔡金榮。初見時(shí)他沒敢認(rèn)，蔡金榮留起了胡子，當(dāng)上了班長，蔡金榮問起東屯的情況，洪海濤一一作答，說你家分了地、馬和房子，你妹妹嫁給了胡老四，洪海濤問蔡金山、徐大個(gè)、胡老三等人情況，蔡金榮說他堂弟蔡金山在1縱，第四次打四平的時(shí)候Si了，其他人在別的部隊(duì)，情況不知道。蔡金榮并不愿過多講述以往經(jīng)歷的戰(zhàn)斗，只是私下給洪海濤說：“第三次打四平，血流成河，依蘭、林口Si的人多了，第四次還好，沒Si啥人，金山命不好，偏偏第四次Si了?！?br>
洪海濤一直在尋找洪海月，問了一圈，這次還真見著了，獨(dú)8師正好在長春周邊，兩人見面，海月還不知父親已經(jīng)去世，見海濤一身軍裝，突然出現(xiàn)，不覺有些發(fā)愣。聽海濤說了家中變故，兩人抱頭痛哭。軍情緊急，姐弟倆交談不了幾句，洪海濤匆匆又回4團(tuán)去了。作為衛(wèi)生員，海月在獨(dú)8師b較有名，b單天義有名，一是nV兵極少，二是海月好看，三是衛(wèi)生兵，戰(zhàn)士能看見，不像通訊兵，很難見著。知道海月是單天義媳婦的，都說單天義好福氣，有的半開玩笑說，一朵nEnG鮮花，cHa在了老牛糞上。
6月份，八路封鎖日漸嚴(yán)厲，城外的糧食、燃料，一絲一毫不讓流入，而且，八路用高SPa0DafE1J1，讓飛機(jī)不敢低飛投糧。如此，糧價(jià)一日數(shù)漲。左鄰的王姓地主早已斷頓，5月份開始，靠殺馬充饑，缺少燃料，又去無人空屋扒木頭來燒，房東林三爺一家存糧不夠，要往城外投親，大早出去，第二天又回來了，說是八路禁止通行，有鐵絲網(wǎng)、壕G0u，兵拿著槍，不讓過，林三爺哭著說：“老天爺是要餓Si我們一家啊?！鄙教镄阕颖е⒆?，每天到外采野菜，樹葉，和存的高粱米一起煮，煮得稀稀的，湊合能吃就行。普濟(jì)寺被不知哪來的兵給占了，掛單的老趙頭、曹三Pa0都被趕了出來，普濟(jì)寺有幾塊小菜地，落到了兵手上。曹三Pa0有些懊惱，老趙頭說：“不落兵手上，也落胡子手上，與其落在胡子手上，不如落在兵手上?！边@話有理，糧食緊張，胡子也多了起來，有些本來是保安團(tuán)，城里不發(fā)糧，就漸漸成攔路搶錢搶糧的胡子了。
7月份，城里能吃的，一時(shí)都被弄光，先是榆樹葉、榆樹皮，接著是別的樹葉，別的樹皮，長春城所有的樹都成了光禿禿的剝皮樹，貓狗鳥鼠，全部絕跡，城里往外趕人，到了城外，八路不讓過……王姓地主來到曹三Pa0屋，一進(jìn)屋就掏出一個(gè)金戒指，說：“換碗高粱米，行不？”曹三Pa0搖了搖頭?！鞍胪?？”曹三Pa0還是搖了搖頭，說：“我家也沒糧了，你去問問別家?！辈苋齈a0違心說了謊話，王姓地主只好失望地走出去。和順區(qū)貧民多，是最先餓Si人的，先是乞丐，接著是逃難來的人，然後是老住戶。王姓地主的nV兒是鄰居里最先餓Si的，餓Si了，也沒力氣抬出去，接著是王姓地主，林三爺?shù)膬鹤?，兒媳，孫nV。林三爺哭著把3歲的孫子帶到路口，扔到街上，希望有好心人帶走，可是，街上有很多被丟棄的孩子，哭聲一片，撕心裂肺，有剛會(huì)爬的嬰兒，哭著在馬路上爬，有叫著娘的孩子，叫著叫著，倒下沒聲了，而旁邊，竟然還有飯館營業(yè)！林三爺咒駡著、號(hào)哭著，瞅了好長時(shí)間，沒有人管，沒有人帶走他的孫子，他扭頭要走，不忍心，又將孫子帶了回來。
7月份，曹三Pa0、老趙頭也斷頓了，僧人都在挨餓，曹三Pa0只得把青云殺了，殺馬充饑，也許是早就有的隱隱的一個(gè)想法，青云餓得已經(jīng)沒有形，他想，還不如早殺，他提著刀過去，青云的眼眶涌出兩顆淚，曹三Pa0m0著青云的脖子，鼻子一酸，一刀T0Ng進(jìn)去，青云撲通倒下掙扎，曹三Pa0使勁按著，山田秀子拿盆接血，一匹馬，怎麼有那麼多血，地染紅了一大片，山田秀子在旁邊看著，也哭了。把青云殺掉，分成一塊塊r0U，馬血慢慢喝掉，再去拆空房的木頭，撬柏油路的瀝青，到了晚上，悄悄地煮馬r0U馬骨。他們不敢白天，聽說駐守這一帶的暫52師，餓得沒法了，一見哪戶煙囪冒煙，就會(huì)去搶糧。曹三Pa0自4月份起，一直沒見著葛Pa0和徐海齡，不知他倆是Si是活，聽說暫52師出城采煤，被八路打Si不少人，3團(tuán)團(tuán)長也被打Si。老趙頭見曹三Pa0殺馬，沒說啥，但是他不吃馬r0U，不喝馬血，曹三Pa0和秀子怎麼勸，都沒用，沒有辦法，曹三Pa0只有用馬r0U，去換一些高粱。
8月份，全城的眼睛都盯著空投的糧食，飛機(jī)來得并不多，有的空投還投到了城外，杯水車薪的空投糧，軍隊(duì)緊盯著，不讓饑民搶。餓得要Si的饑民紛紛出城，開始大白天沖擊哨卡，八路只有槍Pa0伺候，饑民再想回城，城里也不讓了，可憐幾萬人，在兩軍空曠地帶，號(hào)哭呼嚎，奄奄待斃，不如螻蟻。王姓地主一家基本Si絕，媳婦早跑得不知蹤跡，剩下七八口人，都在炕上，臭氣熏人，曹三Pa0去視窗看了一眼，不敢再看，林三爺不知哪來的福分，搶到一點(diǎn)空投的糧食，和孫子茍延殘喘，吳二娘家老關(guān)著門，曹三Pa0想她家可能藏有糧食。他控制了自己的活動(dòng)，很少出屋，他常常和山田秀子、曹田秀躺炕上，一躺就是一天，也不說話，這樣省糧食。睜眼看著屋頂，他心里罵，也罵八路，八路不攻，你就攻啊，十萬人，突圍不了嗎？突圍不了，也抓墊背的，你38師不是王牌軍嘛？一幫畜生！烏gUi！王八蛋！你攻出去了，不管勝敗，全城百姓就得救了。八路，八路更是畜生，百姓得罪你啥了，不讓出城，讓餓Si，眼睜睜瞅著餓Si。八路一點(diǎn)歪心思，想讓饑民分的糧，或者，想讓不忍饑民餓Si於是投降不成？這個(gè)月，葛Pa0十分著急地來過一次，看他們還活著，還有馬r0U吃，很是高興。葛Pa0早就想過來，無奈部隊(duì)老在調(diào)動(dòng)，他大罵了一通新七軍，說38師還有大米飯吃，他們連高粱米也吃不上！最後葛Pa0留下幾個(gè)豆餅，匆匆走了。
9月下旬，馬r0U只剩最後一小塊，城還是圍著，曹三Pa0、老趙頭、山田秀子三人商量，還是出城，城中無糧，已是Si地，城外，雖然兇險(xiǎn)，或有活路。林三爺聽見他們動(dòng)靜，也帶著孫子跟了出來，要一起走。一起走就一起走吧。林三爺最後要看一眼吳二娘，推門推不動(dòng)，趴門窗看，嚇了一跳退出來，曹三Pa0問：“咋了？”林三爺搖搖頭，說：“沒啥?！崩馅w頭不相信，問：“都Si了？”林三爺搖搖頭，說：“沒，在吃r0U呢？”老趙頭吃了一驚，說：“吃r0U，哪來的r0U，沒看錯(cuò)？”林三爺說：“沒看錯(cuò)，都聞到r0U香了?！币恍腥送庾?，林三爺慢慢地說：“前些時(shí)，出了個(gè)新聞，有個(gè)王木匠，老婆孩子都餓Si了，他在街上賣馬r0U。老婆孩子都餓Si了，哪來的馬r0U？一查，果然有問題，給逮起來槍斃了。哪里是馬r0U，他把街上餓得要Si的孩子騙回家，用斧子砍了，剔下r0U，當(dāng)馬r0U賣，再買高粱米吃?！甭犕炅秩隣?shù)倪@些話，老趙頭念了一聲：“阿彌陀佛?！辈苋齈a0越琢磨越怕，回頭朝吳二娘方向看了一眼，背著曹田秀，趕緊往前走。林三爺走一陣，又問他：“有槍不？”曹三Pa0答：“沒?！绷秩隣斦f：“聽說，有槍的話，交槍，八路卡子放行?！?br>
從哪Ga0槍？曹三Pa0四周看看，嘆了口氣。一行人往東，長春城已經(jīng)大變，沒有一絲綠sE，Si氣、臭氣，氣味熏天。前幾天大雨，街上到處是泡得發(fā)脹的屍T，小孩的，大人的，肚子都鼓鼓的，頭泡得斗大，惡心的是，大太yAn下，這肚子會(huì)啪的一聲，爆了，爆出一片臭氣。阿鼻地獄，這兒就是阿鼻地獄。到了二道河上的哨卡，哨卡上的兵，走路也打晃，曹三Pa0心中暗罵：早不沖出去打，現(xiàn)在餓成這熊樣，想打也沖不出去了吧。過哨卡要檢查，看帶沒帶吃的，帶沒帶槍，是不是逃兵？那塊馬r0U讓山田秀子貼r0U帶著，沒檢查出來。出了哨卡，走了沒兩步，曹三Pa0開始後悔，人太多了，到處是人，坐的躺的，不知是Si是活，那種肚子鼓鼓要爆的，怕是Si的，而屍骨，連綿不盡，盡在路邊。跟著難民的隊(duì)伍走，天漸漸黑下來，說有胡子來，大家東躲西竄，和林三爺走散了，曹三Pa0他們，在曠野睡了一晚，周圍時(shí)時(shí)響起槍聲。第二天一早，走到了八路的卡子，老老實(shí)實(shí)在卡子前排好隊(duì)，等了好一陣，有八路走到隊(duì)旁，邊走邊說：“誰有槍、子彈、照相機(jī)……交出來就開路條出卡子?！迸抨?duì)的人不敢言語，也不敢怒目，八路察顏觀sE，也盤查身份，有個(gè)醫(yī)生一家領(lǐng)到了路條，八路缺醫(yī)生。有個(gè)餓得快Si的老婦人，有個(gè)中學(xué)生也領(lǐng)到了路條，曹三Pa0陪笑著和八路打招呼，八路問曹三Pa0g啥的，曹三Pa0說：“趕大車的?！卑寺飞舷麓蛄苛怂幌?，沒理他，走了。
八路不缺趕大車的，曹三Pa0懊喪地，讓老趙頭、山田秀子想法先出去，山田秀子已經(jīng)餓得很瘦了，說話沒有力氣，卻是很堅(jiān)定地說：“要走一塊走，要Si一塊Si?！辈苋齈a0不管她，讓老趙頭去找八路說，說了半天，沒領(lǐng)到路條，聽說，八路每天定量放人，這樣，三人在曠野又住了一宿，馬r0U早吃光了，曹田秀沒有N水吃，哭得凄慘，沒有力氣，跟小貓叫一樣，哭了一會(huì)睡著了，曹三Pa0看得心痛，山田秀子急得臉發(fā)紅，兩眼流淚，對曹三Pa0說：“要我娘倆Si了，把我娘倆頭朝西?！辈苋齈a0打斷她說：“別瞎說?！钡谌?，還沒領(lǐng)到路條，只有吃野草了，卻看見了林三爺，林三爺像個(gè)影子一樣晃晃悠悠地挪過來，老趙頭問：“你孫子呢？”林三爺驚醒一樣，看著老趙頭，說：“孫子，獨(dú)苗，Si了?！庇执罂奁饋?，坐到地上。曹三Pa0聽得凄慘，心想，林三爺這樣大哭費(fèi)力氣，怕也難熬，他轉(zhuǎn)向山田秀子說：“為了孩子，你得想法先出去。”山田秀子似笑非笑地聽著，不答應(yīng)不搖頭，曹三Pa0害怕地發(fā)現(xiàn)，山田秀子狀態(tài)不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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